返回第3章 乡间  梁记伟业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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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放在以前即使年轻的外村,当年的小院里外满满也都是这类树。她还记得当时自家院落的布局:东边是龙眼跟黄皮――一种在北方十分罕见的水果,它苦涩酸甜,最是生津,枝叶几乎一年常绿。南边牛圈外是石榴树,既可以当栓牛桩又可以遮阴档雨。还是红芯的本地石榴分红芯和白芯两种,个头都比来路的小的多,只有乒乓球大小,但香味都十分浓郁,那也很稠腻的记忆。年少时总感觉石榴是刚泛红之时,味道最棒,太红,反而落俗了。西面是杨桃,那是甜杨桃。内村还有一种野生的杨桃叫酸杨桃,以前嘴馋,总爱切成小片,放在碗里醮着盐巴吃,那是一种极致的酸,吃上二三片,眼泪哗哗下来了,小钢牙也得软上一天。以前不知有柠檬,只知道有酸杨桃。杨桃花开在枝上,抽出的粉红,能将整棵树装扮得格外妖娆。那叶子有光亮的色泽,像少妇的肌肤,吹弹可破。跟榕树叶一样卷起来,能吹出不同的清脆声乐来。院子的中央还有两棵二人合抱的大树菠萝。是她爷爷年轻时候种的,即便是她出生的时候也已老态龙钟,但却十分的昌茂。它们是两个不同的品种:一棵是湿包,一棵是干包。干包就是市面所见的。而湿包的树菠萝现在已十分罕见。论香甜,即使是有水果之王之称的榴莲也难望其项。吃的时候不能囫囵吞枣,要撕小瓣,还要细嚼慢咽,被噎住的人不在少数。然过后余香,数日不散。她父亲后来分别给它们用红砖围了起来,像花坛。仲夏,入夜时分,往上一躺,几把蒲扇,徐徐微风,偶尔飞来两只蝉,十分恰意。俗话说树大招风,96年的台风将它们连根拔了起来。老人们说老树是有神灵在的:台风最强的几阵风是横南向北吹来,横扫一切。它们偏齐齐往东倒去,她们一家才得以无恙过后她父亲一怒之下,将所有的院树全部砍掉。

但走着走着,她嘎然噤声了。因为村庄完全变了样。还没走到内村,实际上她也迷糊了,这还是不是她的所熟悉的村庄。满眼的抢建的楼房,空荡荡的无人居住。

她的儿子打断地的思绪:“妈妈,妈妈你说的苦楝籽和木麻黄籽到哪里才能捡得到,你们小时候打仗真的是用这个吗”

实际上苦楝树跟木麻黄树,还包括石榴,树菠萝等,特别是一些老树,近十年来因为大量抽取地下水,地下水位不断地下降,导致这些原本十分繁茂的树木逐年成片枯死。现在已是稀有。但她不知道,只道是村人建楼房砍掉了。她也是这样的跟孩子解释了。她说:“等下我们到了后山,那里不仅有刚才所说的那些,还有桉树和松树,桉树籽一串一串,扒下来小小一颗砸人跟挠痒痒似的,松树籽就不一样了,它浑身都是刺,就是大人也要敬而远之。”

出了村子,就是层层叠叠的林子。先是细叶桉林偶尔也会有宽叶桉树穿插其中。桉树是一种速成林木,近年来gd地区引进了不少。但显然这一片显得有些年月了。它们高大挺直,耸入天际。它们覆着一层厚厚的皮。纹理也十分紧密,是当年不产杉木的粤西地区做大梁的优良木材并非后来引进的那种白晳无皮的宽叶桉。走出这片笔直,绅士一般的林子,就是古老得多的木麻黄林。它一直延伸到乱坟岗,后山的边缘,山脚下。

粤西地区,低缓的丘陵就已称山了。尤其这一带,最高不过百几十米。称之“山”实为勉强。后山,并不是单独一座孤峰,实际上它连绵好几公里。东西走向,从它最窄中央自南而北贯穿而过,有一条羊肠小道,犹如一条白色的带子。穿过两个谷,一条涧便能到达海边。后山常年披绿,松树在这里郁郁葱葱。松树也是这里最主要的树种,那细而尖的叶子是往日里的燃料。人们在山间洼地里劳作一天之后,总爱拾上一粪萁带回。据说用这柴火绕出的饭格外香。

张钰记忆中的后山,影子有点模糊了。她想跟儿子讲得更详尽一点,想跟他讲讲胆小,极为少见的松鼠,那是林间精灵。它不是刻板的识图认字里面的大尾巴动物,是野生的,生动的,像有跳跃思维的艺术家,无迹可循。它每一次的出现,就是迅若闪电的匿入密林,都能给人带来愉悦。

低矮的灌木丛有小而巧的覆盆子,指头大小,又鲜嫩欲滴。树枝纤细,又多刺的酸醋子,长满了顶小顶小的果子。还有满山遍野的山稔花,蜂蝶嘤嗡。低洼处,山沟里长满着长年青绿青绿的厥类植物和藤类植物常有虫蛇出没

但随着步行深入,小小村庄似乎增大了一倍,到处都是建筑物,一点空隙闲地都没有。走得极远,那杂乱而建的楼房,还没有到边。更别说什么树林,就是權木丛也是难得一见。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忽地想起了,似乎弟弟有跟她提起过建厂征地的事情。她一直忽略,没放过在心上,那仿佛是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事情。如今忽地想起,估是真有其事了。整个村庄变成了庞大的建筑工地,钉板声,吆喝声,还有赶楼面时混泥土汞车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偏僻的村庄,十分的静谧,这些不时传来的噪杂声,显得十分突兀和不协调。她心情渐渐的有点烦躁起。她不是一个粗线条的女人,相反,早年的一些经历让她颇为敏感。一直走出村庄,来到乱坟岗,绕过乱坟岗,她突然伤感了起来。

过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从那山谷里溢出来,一直漫过乱坟岗,穿过小树林,围绕着村庄的美,己被破坏得十不存一。

唯有速成桉树,成片成片,整齐而密集。这可怕的树种,终有一天,它会让岭地荒秃一片。后山――也没有后山了。从山脚下――也没有山脚下了。整个后山都消失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工地出现在它的位置上。上千台打桩机在这平整的空地里同时发出海啸般的轰鸣。

一道深邃的断涯出现在跟前。只有悬涯和悬涯边上,偶尔的出现的烧焦的松树树桩,在诉说着一段焦黑的历史

她带着儿子原路返回了。她沉默不语,儿子也出奇的安静。他没有追问母亲口中的美景都哪儿去了,也没有缠着母亲再讲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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