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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祠堂在府中西南角,温窈小时候也算是常客,常偷溜进去给罚跪的贺兰毓送药送吃得。

那会儿他要是犯事儿被老太爷打,数她哭得最凶,冲上去抱着他不松手,任谁都拉不开,老太爷心疼她,怕误伤,于是再怎么生气也就只能罚贺兰毓去跪着。

一路到门前,来福便不进去了,临走时问她:“夫人,爷在您心里不是一厢情愿的,对吗?”

温窈怔忡片刻,轻轻嗯了声,“不是。”

来福忍不住眼眶有些红,仍旧强自冲她笑了笑,“不是就好,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您进去吧,有什么吩咐您叫我。”

待来福走了,温窈转身进祠堂,里头烛火燃得通明,照亮一排排灵牌,她也能一眼在其中找到贺兰毓的名字。

他的灵牌与两位兄长在一起,灵牌旁均放置了三人生前的佩刀,可他的那把是断的,温窈抽出来,还能看到上面斑驳的锈迹,坚硬如铁也成了这般模样,那人呢?

这日她盘膝坐在贺兰毓的灵牌前许久,絮絮跟他说了好多话,大约比先前那几年说过的话都多,好的坏的都没有避讳。

后来她望着那块灵牌,喃喃自语,“我明明答应等你了,你为什么骗我……教我不许忘了你,可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了百了……”

人都是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可最害怕的,便是满心希望全都落空。

回绝从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难的是迈出来重新接受,可当她走过了那么多的纠结与痛苦才愿意坦然站在到他面前时,他却消失了。

自贺家祠堂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暮色渐沉,夕照映出一边通红的霞光,像是染了血一般。

温窈站在廊下望了半会儿,忽地心中生念,想去最远的天边看一看,吹吹边城凛冽的风,看看贺兰毓那些年看过的风景,或许如今的边城百姓,仍旧还记得他。

那晚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贺兰毓回来看她。

他一身戎装沾满血污却浑然未觉,她拿手帕给他擦脸,竟怎么也擦不干净,那些血迹像是印在了他的皮肤里似得。

“你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才回不来的?”

温窈问他,他却好似根本听不到,用力握住她的手,便说他要走了,临走又心心念念嘱咐她:“渺渺,答应我不准忘了我,一定要记住一辈子。

“凭什么?”她听了可真想扑上去打他,“凭什么就要我记得你!”

她想追上去好好问问他,但无奈脚下像是生了根,迈不动步子,于是急得大声喊,“回来,贺兰毓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他全然都听不到,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在浓雾中消失不见,她的周遭忽地开始天塌地陷。

身体猛然往下重重坠落,温窈无声地呼喊了声,顶着满额头的冷汗再一睁眼,却又看见贺兰毓正坐在床边,昏暗中看不清神情,却是在含笑看她。

“你不是执意要走的吗,又回来做什么!?”

温窈怀着满腔的怨气与怪罪,坐起身扬手便冲着他胸膛上给了一拳,那一拳的劲儿可真是大,直捶得他低低闷哼了声。

但许是手背触碰到的感觉太过真实,入耳的声音也过于熟悉了些,她忽地呆怔住。

贺兰毓手掌捂着胸膛,无奈笑了笑,“刚瞧见我就这么大气性儿……一个人做噩梦了吗?”

“你……”

温窈长睫不觉惑然眨了眨,极度的不可置信教她的脑袋都不会运转了,倔强地抿着唇,试图借着月光将面前的人再看清些。

他不敢不配合,俯身凑近些,眸中含笑借着月光对上她的眼睛,却看见顷刻间水雾朦胧,像是星河坠落进她的眼底,倒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微光。

温窈的眼前倏忽变得模糊不清,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仍旧在梦境中。

贺兰毓轻叹了声,伸臂将人搂进怀里,低垂下脖颈凑近她的耳边,低低地告诉她,“渺渺,是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温窈闻言倏忽僵住许久,双手不自觉摸索到他背上用力环抱了下,仿佛仍旧不敢相信,而后又缓缓将侧脸贴在他胸膛前,屏息去听他胸腔中的跳动。

他忽地笑了,胸腔微微地颤动并着温热的体温,和身上浅淡的佛偈香的味道一同传递给她,真切又鲜活。

他真的不只是一缕幽魂,她也不是在梦里。

“我挂念你好久,赶了很远的路才回来见你,虽然晚了一天,但我不是故意教你等的。”

紧赶慢赶才赶上与她的生辰约定前后,班师回朝的大军此时还在八十里外,他是自己单人独骑先回来见她这一面的。

但谁知话音落,胸膛前骤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温窈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他腰侧的衣裳,汹涌的眼泪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打湿了他的衣裳,又灼烧在皮肤上。

她泣不成声地控诉他,“你这个大骗子!你以为你晚的是一天,我却好像是熬过了大半辈子,你知不知道?”

她从去年十一月便将自己活得耳目闭塞,昨日的空等,是压垮她所有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不仅仅只是短短一天。

贺兰毓也知道,从招安十八寨重新回到军中时便知道,他在世人眼里、温渺渺眼里是个已故近一年的人了。

但那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孤身一人在十八寨,从对异民一无所知、格格不入到能与他们兄弟相称、众人信服,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无比,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他不能给温渺渺寄信,但在那些日子里,温渺渺成了他唯一的盼头,早一日收服十八寨,他才能早一日带着功勋与峥嵘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双手搂紧了她的双肩,贺兰毓垂首在她发顶蹭了蹭,“别哭了,要是实在生气,不然你再打我两下,成不成?”

温窈忿忿地抽泣停不下来,闻言便又忍不住抬手狠狠在他腰上打了一下,过了会儿,犹是不能解气,又打了一下。

后来她哭得累了,躺在床上听他絮絮叨叨说些南疆的奇闻异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醒来时,屋里却已不见了贺兰毓的身影。

第60章 燕尔 朝朝暮暮、生儿育女,生死同衾穴……

南疆大军班师回朝之日, 皇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处,迎接贺兰毓得胜归来。

贺相死而复生, 不费一兵一卒招安十八寨异民,城中一时沸腾,当日围观的百姓甚至将入城一条主街旁的支道堵得水泄不通,堪称一句万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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