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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潮流动, 烟火气喧嚣不止,贺兰毓下楼后正欲去驾车,但侧脸看温窈望着街面上出神,显然还不想回去。

“去转转吧,我也有许多年没逛过盛京的夜市了。”

他说着转过身将她帷帽上的面纱放下来,对她伸出手,但没得到回应, 遂主动过去牵住了她小臂。

“这儿人多,别走丢了。”

盛京这些年变化也不小,譬如这条街,早些年名叫“铜锣街”,原是因街口本有一家烧饼店, 店主夫妻二人做出来的烧饼大如铜锣, 还香溢满街, 才得了这名儿。

温渺渺那时候嘴馋得不行,吃过一回自此念念不忘, 但温老太太嫌外头的吃食不干净, 不准她碰, 这不,逮着他便央他偷偷去给她买。

他耐不过, 开了头回的先河, 便还有后头的第二回 第三回。

那烧饼得是新鲜出炉, 滚烫的才最好吃,她嘴刁,味儿不正了还挑, 说他敷衍,不心疼她。

于是为了让她吃上味儿最正的烧饼,他来回骑马飞奔,买了烧饼切开装在特制的纸袋里,揣在怀里翻最近的墙进她房里,等递到她手上时,大冬天都教热出一身汗。

贺兰毓想起来仰着下颌朝街口望了望,但隔着人潮看不清,问她,“方才在酒楼吃饱了吗,想不想再尝尝那家的烧饼?你从前最喜欢的。”

温窈却好像在出神,闻言“嗯?”了声,抬起头来隔着帷帽看他,片刻才道:“那家烧饼店几年前就关门了。”

那家烧饼店关了门,街道上便没有了那股教人流口水的香气,后来官府又在道路两侧种了齐刷刷两排梨花树,每逢春日花落如雨,再称“铜锣街”便缺了那么几分雅兴,遂取而代之,街道名字也成了“梨花街”。

贺兰毓稍一怔神儿,悻悻然哦了声,不再说起这话了。

二人沿街走走停停,她不像以前那样东张四望什么都想买了,只是缓缓地在街上走,身侧行人来往不绝,一时不慎,教个喝醉酒的士子碰到了她的帷帽上。

贺兰毓伸臂揽着肩将人拉进怀里一些,沉目朝那士子望过去一眼,那人酒意即刻醒了大半,略躬腰道了声“抱歉”,匆匆离开。

“头磕到了没?”他撩起帷帽垂眸看她,呐呐道:“这帽子是有些不方便,等我给你想个别的法子。”

贺兰毓举目四顾,在几步之外瞧着个摆面具的小摊儿,便拉了她过去。

那架子上各种稀奇古怪的面具都有,街上不少人都在带着玩儿,什么青面鬼、赤发妖、黑白无常,当然也有仙子金童之类,最寻常的也就是各种动物了。

他凑着挑了好半会儿,给她拿了个雪腮红鼻的狸猫面具,觉得很配她。

温窈一直没说话,取下帷帽后两人又往前逛了一段儿,她有些渴了,坐在街边的茶棚里要了杯水喝。

才坐下一会儿,她忽地说:“我想吃甜的了。”

贺兰毓有些意外她的主动开口,望着她呆了下,抬头去看,见不远处的街巷交叉处就有人正吆喝着卖糖葫芦呢。

“行,那你坐这儿等我会儿,我去给你买。”

他说罢放下茶碗,起身朝那边去,每走出一步眸中便黯淡一分,途中一直都没敢回头望一眼。

他很怕回过头,温渺渺便已不在那儿等着了。

而温窈在背后望着他背影渐渐被人群遮挡,眸中轻浅的流光被灯火照得摇曳。

她看了会儿,收回目光,从头上拔了根簪子放在桌上当茶水钱,而后兀自起身离开了茶棚。

一个人走在人群中,她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其实也并没有贺兰毓忧心忡忡的那种人人觊觎的局面。

她是很美,但还不至于美到上街都不便的地步。

雪白的面具掉落在地上,很快便教过往的行人踩坏了。

这条街上那么多人,温窈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个,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其中时会想:

——要是换下这身衣裳,带上别的面具藏到那些人里,贺兰毓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吧?

可也只能想想,她如今没有路引与文牒,藏起来一时半刻也不过只能图个清静罢了,实际上连盛京城都出不去。

一路走得缓慢,温窈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直行到双腿发酸,恍然抬头时,才发现自己站在温府的大门前。

郑高节一家被撵走后,温家现如今大门紧闭,但因是过节的好日子,门前好歹还挂了两盏大红灯笼,赤红的暖光将褪色的大门也照出几分鲜亮来。

她提裙上台阶,扣门。

节日里的摊贩跟前人都不少,贺兰毓等了会儿,才近到那卖糖葫芦的小摊儿边,冲店主道:“两支糖葫芦,现做,多浇些糖浆。”

那店主诶了声,一边动手一边笑起来,“官爷给家里孩子买的吧?小孩儿就爱吃些甜的,今儿个节日,我再给您那糖衣外头裹一层蜂蜜,权当哄孩子开心了。”

他听着笑了笑,没多言,道了声多谢便站在一旁等。

等拿过糖葫芦,贺兰毓沉口气转过身,脚下一步步穿过面前遮挡的人群,但还隔着一段儿时,便停了下来。

温渺渺没在那儿了……茶桌边已换了另一对年轻男女。

那个姑娘家好似在生气,急得一旁的男子满头大汗,手足无措,但凑在姑娘跟前久了,那男子不知说了个什么,惹得姑娘又忍不住消怒为笑,捶他一拳,教他赶紧坐下。

贺兰毓站在原地怔忡看了好半会儿,而后抬手到齐肩的位置挥了挥,片刻,人潮中便有侍卫上前来。

“她去哪儿了?”他问。

“姨娘方才往东进了长风巷,卑职已派了人前去暗中护卫。”

贺兰毓没多言语,提步朝长风巷而去,路上瞧见了那个被踩坏的面具,顶部裂开了一道丑陋的缝隙,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他在长风巷尾看到了温渺渺,她低垂着头,好似在踩地上的蚂蚁,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他没有上前,就那样一路看着她,直到她扣开温府的大门,身影没入到了门里。

贺兰毓静坐马车中,在温府门外寂然停留到夜半,温渺渺未曾再出来,他便只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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