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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谢良钰而言就更简单了,只要他能够过第一场正场,那么按照规定,剩下的“初复”和“再复”他就不用参加了,只需要等几天考过面试即可——那两场考试是给后学末进或运气不好的人准备的“复活机会”,毕竟县试宽容,三场连续不中的,才会被撵回家。

一群人瑟瑟发抖地站在冷风之中,好容易终于等明大人结束了他冗长的演讲,五房书吏便开始唱名——此时还不像后来的考试那样需要严格地搜身检查,基本上只要看着来应试的人与考牌上描述的形貌大差不差,确定是本人,便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进去了。

但依然很费事,谢良钰站得靠前,等了一会儿便轮到他,可回头看后头长长的队伍,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完。

他摇摇头,接过书吏递过来的答题纸,便提着自己的考篮走进了考场。

此时考场内拜访的桌子大多还是空着的,谢良钰左右看看,选择了一个既不太过靠前靠后,也不会被日晒雨淋,而且还光线充足的好位置,想起梅娘早上那神神道道的一番话,还专门挑了个看起来颇为吉利的号数,将自己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答题纸县衙给了十多页,一张封面,并十张鲜红的格纸,还有两张上面并未分格,是用来给考生当作草稿的。封面上简单写了考生的名字和身世情况,还有考号等信息,谢良钰将那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还感觉挺新奇。

就是这么个连现代期末考试的严格程度都没有的小考,便要成为他万里征程的第一步了。

外头一个一个的考生进得有点慢,谢良钰等了一会儿,便感觉到些许困倦——毕竟早上起那么早,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其余考生都正襟危坐着,有的还紧张地握起了拳头,就他一个眼皮子打架,恨不得先趴在桌子上眯上一会儿才好。

他左边那考生频频转过头来看他,谢良钰冲他温柔地笑了笑,那小年轻居然被笑得脸色一红,慌张地转开了视线。

嗐,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禁逗。

这样过了挺久,待到所有考生都进场完毕,外头已经是大亮了,刚才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的明寅铖便又出现,吩咐外头锁住县学大门,终于拿出了这一科正试的题目。

是一篇时文和一首试贴诗,诗的题目是《望南山余雪》,算得中规中矩,而时文的题目就有些不简单——明县令也没有意外地与许多不愿花费心思的县令一样,选择了“截搭”题的方式,可他这个题目……

“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谢良钰环顾一周,发现不少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愁容,他轻笑着将草稿纸铺开,用镇纸镇好,略略思索,便下了笔。

第66章

这道题是道“无情搭”题,前半句出自《论语·宪问》中的《原攘夷俟》章末句,而后半句出自同章《阙党童子将问》章的前半句。

这两句虽在同篇,但是隔章,说白了也并没有什么关联,牛头不对马嘴,题意难明,题情难得,全文是否能做出立意来讨考官喜爱,端的看一开始要怎样破题——这也正是截搭题的复杂之处。

不过事在人为,一室考生,有的人愁眉苦脸,有的人却是凝眉细思,不过是出个题的功夫,满场考生的高下便已被粗略分出来,谢良钰旁边那个紧张得打摆子的小哥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墨水,虽然还是满脸的青白,却已经开始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谢良钰也不再耽搁,他蘸了蘸墨,以标准的馆阁体端端正正地写下一段话:“一杖而原壤痛,二杖而原壤哭,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沉沉,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矣。”

他写完,自己也没忍住笑了笑,这截搭题其实只需不连上、不犯下,不骂题漏题便可,他这样一破对得巧妙,将两句完全没有关系的话粘连在了一起,算是上乘的破题了。

这种截搭题虽然时常很被饱学大儒们所诟病,觉得前言不搭后语,考官随意拆碎拼题,是在为难考生,有不少原本经文作得不错的读书人,偏偏因为破不了这题,而无法将胸中所学抒发出来,卡在这区区第一场考试上,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其实却是不然,原本自大齐初年以来,便已经改了前朝一味破碎的截搭旧习,禁止直接从书中找到不同人和事随意拼凑的“春秋合题”,规定即使是截搭题,也必须在相邻的句子和章节之间截取,即“使治经者必守家法,命题者必依章句,答义者必通贯经文,条举众说,而断以己意,有司命题必依章句,如是则士无不通之经,无不通之史,而皆可用于世矣。”

这种做法其实已经很适合用来选拔初级人才,科举是用来为朝廷选官的,不是为了挑出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要想从容地答截搭题,首先就要求你把经书前后读熟,不然连上下两句分别出自哪里、又代表着什么意思都想不出来,还怎么可能答题呢?

除此之外,还需要有灵活的思维能力和随机应变的心态技巧,将被拆分的部分恰如其分地联系起来,并将其意思解释得圆融如意,除此之外,还需要拥有丰富庞杂的知识储备,这样才能做到信手拈来,不管写起什么都如数家珍,只要做到这一点,还怕写不好考题吗?

但说来容易,对于这些每日之乎者也、高颂程文的考生来说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在信息量爆炸的现代社会,读书把脑子读死的孩子也比比皆是,更不用说这样的古代了,连看到这些,了解朝廷选人真正意图的人都不算很多呢。

其实,这也正体现出来叶老教导学生的特别之处,他从一开始,就尽量在避免把学生往僵化的路子上带,正相反,他非常注重对谢良钰他们灵活思维的培养,以及一些处理朝政、纵说天下大事的知识也并不讳言,他不是在培养只会考试的应是机器,而是在因材施教,引导着他们往真正的“治理者”的方向在走。

实在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啊。

谢良钰一边轻松地写着自己的文章,一边有些感慨地想起来这些——直到如今真正上了“战场”,他才算是真正理解了老师的苦心,他前世没怎么上过学,碰到的第一个正式的老师便如此与众不同,也是件大大的幸事了。

谢良钰的笔在洁白的稿纸上飞快地游走着:最难的破题已经过去了,之后承题起讲、题比中比,成篇大束,就都是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他字写得娴熟漂亮,思维活跃,没多久的功夫,一篇文辞优美立意立意深远的文章便跃然纸上。

接下来,便是一些细节的检查了,无非是看看格式是否整齐,有没有不小心犯了什么讳,同时对一些细节性的言辞和结构进行小小的调整,使整篇文章更加圆融如意,读之舒泰优美,便完成了。

谢良钰这才抬头,长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堪堪还记得自己是在考场里,不能太过分,他真想就这么伸个懒腰,松松筋骨呢。

先前多少还有些纠结,现在却是彻底放下了:他熟识的那些人,还有同门的叶审言,甚至都不在这个考场上,而就这段时间参加那些文人聚会来看,区区县府一级的考试,都实是对手寥寥,考场上作文也比他原想得轻松不少,委实不必太过担心。

只有一点——谢良钰的野心向来很大,从前世开始,他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的性子,若非如此,也不能从最底层爬到最后的身份地位——他深知在朝为官,尤其若要想给自己戴上“清流”的帽子,那么从一开始,考试成绩都会显得特别重要。

要不是这样,反正他都有了童生的身份,直接去参加最后的院试就是了,县府两试本不必参加的。

之所以走这么一遭,一来是因为从前的童生试到底是原身考的,谢良钰也想自己经历一遍,权当是练手,而更重要的是,原身当年虽然考过的童试,但年纪小学问薄,说到底侥幸居多,名次不能算算多优越,他怎么能忍受那种记录留在自己将来完美无缺的履历表上呢?

不说案首,至少也要是个经魁吧?

谢良钰想到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又检查过一遍,改了几小处韵律使得文章更加朗朗上口,这才拿过红墨精描了格列的答题纸,开始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文章誊抄上去。

书法向来都是他的强项,应试时所用的馆阁体发挥空间不多,但谢良钰也努力做到了最好,一笔一划端正秀丽、勾折劲道,一排排整整齐齐地列在洁白的宣纸上,看着极为漂亮。

他并没有因为这场考试容易而掉以轻心——不说时人一直有小试难大试易的说法,他也向来习惯了行事认真,而将来若想在更广阔的科场上取得成绩,就不能放过没一场能够积累经验的小考,这就和未来世界高考前不计其数的模拟测验是一个道理。

就这么凝神静气的,直到将最后一笔落下,谢良钰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指,再看看外面的天色,约莫正是午未时过后不久,已经快到放牌的时间了。

此时已经有些人交了卷子,但因未放牌,县学大门没开,他们便也只能在考场外头等着,有些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这话,虽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一些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的声音传到考场里,再看周围还没有写完时文的考生,有些人便忍不住抬头张望,露出了些许焦虑的神色。

——不论是什么时代,那些提前交卷的学霸们都是让人头疼的存在啊。

谢良钰却不在意这个,老神在在地认真洗了笔,发现台上监考的明寅铖正往自己这边张望,还特意对他笑了笑。

明县令:“……”

这姓谢的小子还当真与众不同,人家考试人家考试都是一脸苦大仇深奋笔疾书,他却像是在外郊游闲庭信步似的,不着急写,不着急交,现在这会儿居然还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他以为这是在考试还是在选美啊?

若不是还要顾及仪态,县令大人都想要当众翻一个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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