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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良钰叹了口气,只好装作十分悲痛黯然的样子:“在下也是幼时巧合之下得了这机缘,只是那传我针术的大师,已不在这世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在心里对那位在未来的时空里活得好好的大师说了句抱歉——不过反正他确实不在“这”世间,自己也不全算说谎。

晏老听得此言,倒是轻易就信了,他看这年轻人眸正神清,并不像敝帚自珍之人,再说,那样的大师若还在人世,自己也不可能从没听过风声。

“唉……只叹生不逢时,未能与之畅谈,实为憾事。”

却又听谢良钰郑重说道:“不过,那位大师曾嘱咐我寻一值得托付之人,切勿让他这绝学失传——晏老,您的人品我信得过,这套针法若能在您手里泽被更多人,也是幸事。”

谢良钰要“洗心革面”,要摆脱过去的污名,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晏老的人品不用说,名声也足够好,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对自己之后的计划也好处多多。

老人家正缓缓捋着胡子的手一抖,立时有三根被掐断的白须飘然而落,他却浑然不觉,睁大眼睛望着谢良钰,面部一时涨得通红,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言当真?!”

谢良钰微微一笑:“您应得的。”

晏老不比当初的莫总,他医术精深,基础知识更是无比扎实,谢良钰只是稍加点拨,将固本培元针法中的关窍讲给他,对方便恍然大悟,如获至宝地一头钻进去研究了起来。

这样的学习机会太珍贵了,这种注重血缘传承的时代,像这种足以让一个家族因此获利一辈子的技法,几乎不可能在陌生人手上学到,可偏偏在安平这么个小镇,他居然遇到了这么轻易就把诀窍教给他的人。

先前锦衣卫们来的时候,晏老已经“知悉”了谢良钰的身份,知道他并不是像穿着那样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混迹赌场之中,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年轻人定不是那种沉迷玩乐的败家子,正相反,他心中怀有大善。

对方教自己这针法,说是替其真正的主人寻找传人,但他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能因此收获多大的利益?不管是为了实践当年的承诺,还是真的心系天下,指望着他用此行医救人,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个叫做“莫山”的年轻人,胸襟之广阔,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谢良钰可不知道对面的老大夫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他只想快将这人应付过去,好去找洛梅娘。

可老头儿钻研学问的拗劲儿一上来,可半点都不会看他眼色,一边实践,一边还拉着谢良钰左问右问。到最后两人的教学终于告一段落之时,时间早过了半日。

谢良钰头晕脑胀地走出帐篷,四下一打听,才知道洛梅娘竟然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说是要回去成亲呢,”那个开始的时候放他们近来的门卫摇头对他说,“只是瞧着不像什么喜事,倒像是来抓人的——你瞅瞅,连等洛兄弟醒来都不成,这么急急火火地就要走。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出来梅娘对那桩婚事的不情愿,可他们到底是外人,洛青没有醒,没人方便插手人家的家事。

谢良钰明白这个,想想若自己没来,约莫也是类似的境况,甚至可能更糟——吴氏手段利索狠辣,她能做主做下这么大一个局,对付洛梅娘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想来威逼利诱之下,让她乖乖就范不是什么难事。

梅娘有几分武艺,但在心计上,绝不是这位继母的对手。

谢良钰心思一动,装作忽然意识到什么的样子,问那人:“……洛兄弟?那姑娘,她、她不是姓谢吗?”

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洛兄弟兄妹两个虽然都是谢家村人,但他们家是后来迁去的,姓洛。”

谢良钰仿佛忽然怔住了,他猛地上前一步,斯文俊秀的脸竟涨红了:“她……她姓洛,又是是谢家村人?她叫什么?”

这些军汉倒没什么未嫁之女不能说闺名的讲究,对方被他的反应一吓,愣愣地说:“……洛梅娘,她叫洛梅娘。”

谢良钰“啪”地拍了一下大腿,神情可见的激动起来,他嘴角牵动了一会儿,像是想笑,却又好像有些懊丧,笑不出来。

门卫担忧地望着他:“莫公子?你这是……昨儿个没、没伤着脑子吧?”

谢良钰定定地立在原地,半晌忽然自嘲地一笑:“我也真是愚笨,与她相识这两日,竟都不知道,原来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这次轮到那门卫下巴掉到地上了。

“什么??!”

把话说清楚,这样也不虞洛青醒来之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不顾病体地跑回去找他拼命。

谢良钰自认对便宜大舅子的身心健康都照顾得足够妥帖周到,见要传达的消息已经到位,便不再多说,撇下愣在原地的守卫,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风风火火地直接跑出了军营。

——他也确实是想起了这次来安平的正经事,是要给家里置办些东西。尤其是马上就要过门的新娘子,他不会给吴氏什么聘礼,但总不能让梅娘就那么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地嫁过来吧?

而且家里还有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儿等着吃饭,谢良钰自忖一家之主责任重大。不过他先前在赌坊里赚了不少,刚才晏老又送了他些稀罕的药材,现在也算是有些家底的人了。

得赶紧把手头的事办完……被卷进锦衣卫和募兵营的事已经耽搁了一日,算算日子,明天,就该上洛家去提亲了。

第14章

从军营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要想在天黑前赶回谢家村,动作需得快些才是。

谢良钰摸摸揣在怀里的碎银子,拔腿赶往了集市。

先前带着梅娘逃命,没能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古时候的市集,此时一切尘埃落定——听晏大夫说连县太爷都给一并抓了起来,谢良钰有点遗憾自己把这热闹事全睡了过去,不过转念想想,这些错综复杂的东西,还是参与得越少越好。

一县父母官被掀下马,按理说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那县令在此两年多,勾结江湖邪道、贪赃枉法,苛捐杂税多的不行,也幸好安平地处富庶之地,治下的百姓们才不至于名不聊生,这样的狗官被抓走,老百姓们自然只有争相庆贺的道理。

因此,现在街上只不过是较平时稍显萧条,占据着街面上最好位置的那些赌坊妓馆关了不少,胆小的百姓因为锦衣卫当街抓人而在家不敢出门,其他人该怎么样怎么样,不少人脸上甚至带了些喜色。

谢良钰颇为感慨,他前世上位之后,没少与各种官员权贵打交道:在千年后的现世,所谓“父母官”与治下普通民众的生活其实更远,很难产生直接关系,上层权力结构再怎么更迭,说白了都与升斗小民无甚关联——而古时候却不一样,一地百姓生活如何,实在是与一县事务一把抓的知县大人息息相关的。

因此这时候的贪官污吏,也就显得更可恨。

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管在真正拥有“平天下”的能力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恐怕缔造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清平盛世,是每一个满腔抱负的读书人最初的愿望吧。

谢良钰叹了口气,他自忖早已过了那种为信仰而热血沸腾的年纪,他是个俗人,有着千年之后惯有的冷漠与利己主义,现如今,他只想自己过得舒坦,并好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这样的想法若说出口,恐怕会被此时道德高尚的文人君子们大大嗤之以鼻。

谢良钰摇摇头,暗嘲怎么还矫情起来了,他走在街上,与周身打扮朴素的古人们擦肩而过,听着小贩们响亮的叫卖吆喝,情不自禁地淡淡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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