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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司岚按照史籍记载,取出一黑一白两只手偶,将这段故事演绎出来。黑的是诗人,白的是祭司。首先,诗人远远向在人群中徘徊不已的祭司喊道,“我认出你了,跑也晚了。”这时,祭司却压低帽檐,试图向外挤出人群,此刻急于离去的举动反惹人生疑,人们自然让开,隔着几步远在祭司身边围成圈。

“你还想要怎样?我已经因你身败名裂了。”饱受侮辱和损害的祭司即便在答话时,也不愿回过头向诗人。

“啊!是啊!还不够!我的理想还没实现。我告诉你,是因为你信仰那些愚蠢的东西,我才愿再这里伏法受诛,否则它们全是我实现理想的阻碍。虚伪的正义与崇高,根本是不明就里地因循蹈旧,却虚张声势称聪明人才能明白,可笑至极。”

“停止你那幼稚的游戏吧。理想?你的理想,不过小时候没玩够‘征服世界’的过家家罢了。有什么意义呢?它只会令人盲目,看不见其他所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无辜之人视作必须除去的绊脚石,要么是尚可利用的祭品。可改变的并非他人,而是你饱受荼毒的心灵,看看千疮百孔的自己吧。愿神保佑你,在长眠中洗去罪孽。”此时,祭司才摘下帽子,转身走到行刑台边,向诗人祷告。

“千疮百孔,你不也是一样吗?如果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虔诚,何必日夜反省,不敢有一点松懈?没有,谎言才须不断用下一个谎言填补,一旦停下虚伪的造作就会露出马脚。是因精神贫瘠,才须幻想一个偶像掩盖空虚,幻想出一种值得毕生追逐的最高价值,神明也好,爱情也好,孩子也好,然后甘愿受这种价值奴役,给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但我不需要,我就是我自己的主宰,我的理想足以支撑我去做想做的一切,哪怕千夫所指,与世相违。我和你不一样,我不需要共情和理解,不需要祝愿,那些东西,只会让可怜的庸人更可怜,像你这样。”

“你口口声声把别人所求斥作虚伪,只有自己的理想是真实。那我问你,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呢?何以证明它是唯一的真实?我们所求的东西至少略有名目,有朦胧的形状,可是你呢?连把它说出来都做不到,还是自己都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最理想的理想,理想的范式?哪有那种东西,不过是一纸空文——”

“住嘴!像你这种凡夫俗子不会懂的,我何必解释,都说了我不需要你们怜悯。我真后悔当初错看了你,竟然事到如今才发现,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平庸至极,根本不能让我离理想更近一步。”

“放弃吧。承认没人能只靠虚无的精神活着……”

“是啊,肉身必将腐败,精神才能永恒。名目不过是你们无聊的游戏,通过命名和指认彰显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像现在给我定下‘淫欲’的罪名。可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早已没有那种堕落的欲望,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我的理想,与你合为一体,然后得到神启。”

“那么,假如你所得到的神启和至今为止的所为背道而驰,神启的指示是让你放弃,不再写诗,毁掉水镜,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那肯定是假的神,在考验我的坚定。对,你是假的,你们全是。醒醒吧!别在自欺欺人,坐井观天,杜绝向精神世界的探寻,被一套粗制滥造的概念浑浑噩噩地统治。这样的日子与牲畜何异?是思想,精神,不断向上超越的思考,让人变得有别于牲畜,精神才是世界的本质,是真实。安于现状作茧自缚,只会日复一日地腐坏,去精神世界里自由地做梦,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你要做的,才是逆天而行,根本不可能的事。也许对你,我只能是我的身份,我的名字,你乐于听取的言说。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一个符号,不能代表任何,也无法在作诗时,供你任意遣用。”说完,祭司再次向诗人祷告,重新戴上宽檐帽,仰长而去。

这段记载全出自祭司本人的日记,他在最后写道,那天如释重负地哭了。另外的传言称,祭司在那天以后,正式辞去神职,在家中终日忏悔,常说“愿你在永恒的虚无中赎尽罪孽”。

他?我向司岚确认。最初我就奇怪,两只手偶几乎一模一样,只衣服的颜色相反,白色那只多了顶草帽。

“祭司是男性,诗人也是。”司岚解释。

“诗人以为祭司与世俯仰作茧自缚,祭司以为诗人追求的理想不切实际,谁也无法说服对方。那么如今的司岚更愿站在哪边呢?诗人还是祭司,左手还是右手?”

那时,司岚沉吟许久,终未答复,只说他没法成为其中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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